就在喬曉靜同意嚴校長的意見，準備去城裏生孩子的時候，天空卻下起了雪來，這雪如同盆灑鬥倒一樣鋪天蓋地，整個世界很快一副銀裝素裹的景象。嚴校長不安地看著這場雪，直到雪停了下來，一看就是整整七天七夜。原本打算雪停了就去城裏的，誰知雪停了，路卻被雪覆蓋的找不著任何軌跡，一等又過了近兩個禮拜。這兩個禮拜的等待，對嚴校長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夜不成眠食不甘味，不僅思慮啥時候雪化路通，還要小心提防喬曉靜變卦（時常會與之談心，語言中不乏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導致自己計劃落空。終於可以看到路面的基本輪廓了，嚴校長如同撿到了金元寶一樣高興，出出進進數次，對著鱷魚脊背一樣的路面喜極而泣，嘴角上掛著兩綹白色的黏糊糊的液體，隨著他的氣息擺動。

“走吧，我給你專門雇了一輛驢車，這樣就不用你挺著大肚子勞累了。”第二天一大早，嚴校長就將頭一天下午準備好的驢車趕到了學校大門口，將驢拴在學校大門的門鼻上，急匆匆來到了喬曉靜的房間。拴在校門口的驢子不安分地來回走動著，鈴鐺奏出了雜亂無章卻非常清脆的聲響。

“好吧，我準備東西。”喬曉靜鋪開了一張床單，將舊衣物扔在床單中間，四角一綁頓時成了一個圓咕隆咚的蹴鞠。嚴校長接過了喬曉靜的包袱，看著喬曉靜依依不舍看著屋內的陳設，便又催促了起來，“走吧，都準備好了。”

“跟老師和學生告個別。”喬曉靜用央求的目光看著嚴校長。

“又不是不回來了，”嚴校長有點兒不耐煩，“昨天，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喬曉靜用手捯飭了幾下頭發，把棉襖前襟拽了拽，輕輕地關上了宿舍門，三步一回頭到了校門口，在嚴校長的攙扶下上了驢車。這驢車上鋪有一條帶有紅黃方塊的天藍色褥子，褥子下面鋪了厚厚一層幹草，褥子上堆放著一條已經褪色了的藍色被子，喬曉靜斜靠著車框坐在褥子上，嚴校長給她蓋上了被子，還特意將漏風的地方往喬曉靜身下塞了塞。坐好，蓋好，走了。頓時，路上傳出了驢蹄子與路面合奏的嘎嘎聲，傳出了鈴鐺富有節奏的叮鈴聲，傳出了車輪子滾過地面的咕嚕聲，這三種聲音既統一又獨立，讓人有一種趕赴刑場的寂寥之感。嚴校長如同大戶人家的車夫，牽著驢韁繩急匆匆趕路，沒有任何言語，坐在車上的喬曉靜則更像大戶人家的小妾，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成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圓球，羞澀地低著頭，蹙眉頻頻，不多看世道一眼，不多言人生一句。驢車越過了幾個村莊，經過一片空曠荒野的時候停了下來，有點兒迷糊的喬曉靜腦袋像個懸在空中的豬尿泡不由自主晃蕩了一下，她擡起頭睜開眼迷茫地看著嚴校長，嚴校長說沒啥事。但見他手中提著鞭子，夾著屁股朝林子方向小跑了過去，到了一棵大樹下，十萬火急的解開了褲腰帶，對著大樹撒起尿來，身子還不停地左右晃動著，提褲子之前身體就像突遭雷擊一樣猛地抽搐了一下，喬曉靜扭回來頭，憋著沒有笑出聲。解決了內急的嚴校長扯著韁繩坐上了車轅，鞭子不停地抽打在驢子的後背上，發出一串串啪啪的聲響，驢子在鞭子的催逼下加快了前進的步伐，車子顛簸了起來，喬曉靜隨著車子的顛簸左右晃動著，但她依舊沒有言語。

“城裏不同於鄉下，凡事不要亂說亂作，一切要聽從我的安排，知道吧？”馬車駛入了一條青石板鋪成的路上，嚴校長扭過頭囑咐起喬曉靜來。

“到鄉鎮上了嗎？這就是鄉鎮嗎？”喬曉靜從沒有到過鄉鎮，心情很激動。

“快了。一定要記住我說過的話，城裏就像個大染缸，各色人都有，不要輕易相信別人，更不要跟別人說關於自己的事情，別上當受騙了都不曉得。”

“嗯。”喬曉靜東瞅瞅西望望，不管嚴校長說啥，她都是一個“嗯”了事。

驢車通過一段青石路面，拐過一條石縫間長滿青苔的巷子，來到了帶有各色招牌的街面，單看這街面上熱鬧的程度，就令喬曉靜熱血沸騰，盡管這是濃冬時節。各種各樣打扮的路人悠閑地張望左右，各式各樣的商品琳瑯滿目，深深吸引著路人的眼球，著實讓人目不暇接。叫賣東西的攤販不停地叫喊著，不同的叫賣聲融合在同一個空間裏不但不顯得雜亂，反而為這條街道增添了不少動的旋律。喬曉靜坐在驢車上，面對眼前繁鬧的景象，心不安分地跳動著，欲脫離母體而蹦將出來似的，嚴校長重又牽著韁繩，目不斜視照走自己的路。水果攤、菜蔬攤、燒餅攤、肉食攤、布料店、牛肉泡饃店、清真飯館、悅來客棧、藥鋪、搟面皮攤、成衣鋪、棺材鋪等等，一應之物都進了喬曉靜的眼睛，又都從喬曉靜的眼睛裏掙脫跑掉了，喬曉靜情不自禁地嘆到：“世間之物皆藏於此，小小街面大大乾坤。”拉車的毛驢好像不願意聽到喬曉靜的讚嘆聲，時不時搖搖頭甩甩尾，車子也跟著快一下慢一下，這才讓喬曉靜意識到驢車已經穿過繁華的街市。車子又拐進了一個灰色的巷子，丟掉繁華和熱鬧，頓時感覺這裏倒是靜寂不少。車子就這樣有氣無力地走著，最終在一個兩層樓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到了，到醫院了。來，我扶你下車，從今天起住這兒。”嚴校長將韁繩搭在了驢脖子上，扯開裹在喬曉靜身上的被子，將她從被窩裏拽起，慢慢地扶下了車。

“住院早點吧？肚子痛才到生孩子的時候，我根本感覺不到肚子痛。”

“早是早點兒，不過沒關系，在醫院你不就可以安息了嗎？”嚴校長邊收拾車上的東西，便勸慰有點兒不安的喬曉靜。

“啊？安息？”喬曉靜嘴都咧歪了。

“不是。口誤，純屬口誤，安心，在醫院你就安心了。”嚴校長忙解釋道。

喬曉靜跟在嚴校長的身後，懷揣著鼓囊囊的東西，怯生生地進了醫院。嚴校長與一位穿著深色袍約莫四十歲的醫生談論了一番，最後在一個年輕的夥計的帶領下上了二樓，沿走廊右拐，進了第三個房間。房間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張三抽屜的木桌子和一把長條凳子，沒有其它，收拾得倒也很幹凈。嚴校長上下樓好幾次，辦理完相關的手續，在喬曉靜身邊又交代了一番，匆匆下來樓去。喬曉靜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轉悠了一會，脫掉鞋襪竄進了被窩。直到晚飯時分，嚴校長帶著兩個燒瓶和一包醬牛肉來到了醫院，招呼喬曉靜吃完飯，說自己有要事要辦理一下，已給醫院做過交代，會有人幫著照顧等等，便離開了曉靜。

深夜時分，王老師隱約聽到鈴鐺聲，知道有人進了自己避難的院子，心裏甚是緊張，便急忙滅了燈，偷偷縮進被窩裏，盡量控制著自己緊張的情緒。不大一會兒，他聽到有人進了自己的房間，緊接著又感覺到有人扯動自己的被子，他盡量裝成已沈睡的樣子，這人沒有任何言語，便又出了屋子關上了門。王老師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從炕上下來，躡手躡腳到了窗戶跟前欲一探究竟。

“這次事後，我不會再幫你，你最好別再找我。”王老師聽到其中一人很生氣。

“你幫過我幾次，我不就只找了你這一次，有生氣的必要嗎？別忘了當年要不是你冒名頂替，你能有今天的能耐，誰才是真正的胡專員，你不會連自己的姓都忘了吧？我看有必要提醒您一句，嚴大人！”另一個人說話鏗鏘有力，義正言辭。

這兩人的對話讓王老師有一種莫名的疑惑，除過兩人曾經身份互換外，似乎總覺得那裏不對勁，但又確定不下來到底不對勁在什麽地方。

“小點聲，隔墻有耳。你說吧，要我怎樣做，交給我的人我已經安排好了，吃喝絕不怠慢，剛才你不也看到了嗎？”

“我以‘臨盆在即，需要找醫生照看’為由，將女的安排進了城東醫院，在二樓右首第三個房間，你找個可靠的人像解決柳大夫那樣將其解決掉。”

“之後呢？”

“再將這個報官，把殺害柳大夫和喬曉靜的罪名全部扣在他的頭上，你即使得不到升遷的機會，起碼也能夠拿一筆獎勵吧！”

“主要是給你解決了麻煩才對。”

“也可以這麽說吧！”

聽到這裏，王老師突然就像打開了天靈蓋一樣，從頭到腳涼透了。冷靜增強了他的判別能力，盡管看不到這兩個對話之人的相貌，但他馬上就分別出來這兩個人是嚴校長和胡教育專員。

“到時候，這個胡說八道怎麽辦呢？”胡教育專員有點兒擔憂。

“罪名羅織清楚，待送進大牢，你不是有學生在裏面工作嗎？找個借口弄點鶴頂紅給他服下，造成畏罪自殺的假象不就行了嗎？”嚴校長滿意的笑出聲來。

“佩服，你真狠啊！”胡專員話裏帶刺。

“走吧，先不要驚動這個，盡量保持現狀，待解決了那個，這個也就很快成孤魂野鬼了。”兩人邊說邊朝大門走去，很快傳來了冗長的關門聲和清脆的上鎖聲。

王老師慌忙用袖子揩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整理好東西便越墻逃出了所謂避難的院落，拼命向城東醫院跑去。敲開了喬曉靜的房間，拿起喬曉靜的東西拽著喬曉靜就往樓下跑，喬曉靜試圖掙脫，但王老師說是為了救她，雖然她滿是疑惑，但還是跟著王老師跑出了醫院，大夫見狀追了出來，叫喊聲在他們的身後回響，他們兩人如同瘋了的野馬朝前方飛馳而去。天空泛白，他們已經跑到了荒涼的郊外，兩人都筋疲力盡，癱瘓在了荒草之間。在草地上，王老師向喬曉靜描述了自己所遇的一切，喬曉靜如同聽故事一樣地聽完了王老師的話，但感覺部分情節太過離奇有待商榷，王老師沒有任何勉強喬曉靜相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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